出國多年, 一直沒有機會回國. 第一次回來, 她最想見的其實不是母親, 不是一些死黨好友, 而是那個 “曾經是她妹妹” 的女孩.
天氣酷熱不堪, 她在旅館外的公車站等著小妹的到來. 炙熱的太陽, 像一顆巨大的火球, 在頭頂上無情地燃燒著. 她向來受不了熱, 甚至還曾多次因為天氣太熱, 引起喘不過氣來的情況.
各種路線的公車, 一班班的停下後又離去, 就是沒見到小妹的蹤影. 她開始感到呼吸有些不順, 不得不躲到後方的騎樓下, 是心理因素吧? 她在太陽下, 其實也不過待了十幾分鐘啊!
又有公車駛近. 車門打開後, 一位年輕的媽媽首先拾級而下, 在將跨到路面時, 又轉身牽下一名四五歲大的男孩, 男孩淘氣地半走半跳的下了車. 接下來一個瘦小身影, 正是她幾年不見的小妹. 不變的靦腆笑容, 一樣的從容神色, 她趕緊迎向前去.
“姊姊!” 似乎忽然驚覺不該再稱她為姊, 隨即尷尬的一笑. “沒關係啊! 我永遠妳的姊姊啊!” 她心裡想著, 卻因為喉頭突然一緊, 而沒能出聲.
“在寺廟裡過得還好嗎?” “很好!” 望著她完全落了髮的頭頸, 一波波過去的記憶, 一時間竟如四周的熱浪一般席捲而來. 她再忍不住, 眼淚奪眶而出. “我真的很好, 不用為我擔心.” 她細聲的在一旁安慰. 一位出家師父走在馬路上, 本已十分引人注目, 她又如此淚眼婆娑的, 自是更加令人側目.
她輕輕地拭去了眼淚, 轉過身問她 “餓了嗎? 我們去買點素食到旅館裡吃好不好?” 昨天她已經先在旅館附近繞過, 並且發現了一家素食自助餐, 她於是不由分說的帶著她往那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時間, 她幾乎完全無法開口說話, 就怕一開口, 眼淚又將決堤.
小妹其實是叔嬸的女兒. 因為早產, 生下來時肚皮十分細薄透明, 幾乎可以看到腹腔內的所有器官. 因為家裡並不富裕, “又是個女孩” (這其實才是最重要的吧? 她一直如此相信著.), 家裡實在不可能為她承擔當時每天三百塊錢寄在醫院保溫箱的費用. 後來是祖母一左一右一腳底, 用三個熱水龜為她 “土法保溫” 的. 也合該她命大, 竟然也就這麼給救下來了.
滿月時, 祖母跟隔壁雜貨店借了磅秤幫她量體重, 加上身上的薄衣和裹身的小毯子, 也不過兩台斤半 (1.5 公斤)重. 此後, 祖母就習慣叫她 “兩斤半ㄟ”. 她曾問嬸嬸: 打算給她取什麼名字? 嬸嬸卻回她: “啊都無愛 (不想要)了, 還要取什麼名字?”
滿月後不久, 祖母將小妹交由叔嬸帶回去自己照顧. 她幾次下了課, 特意多坐兩站的公車去看她, 總見到不是尿布該換沒換, 就是哭得一身濕, 甚至還常常不見嬸嬸的蹤影. 那時還在讀高中的她就已經可以體認, 叔嬸是確定不要這女兒了- – – .
到了素食店, 老闆娘抬頭看到小妹, 立即熱情地招呼: “師父, 阿彌陀佛!” 她為小妹和自己各拿了個便當盒, 小妹該是因為客氣, 只少少地裝了點菜. 她半強迫地, 為她多裝了好些菜. 她想說: “妳太瘦了, 多吃點!” 看著她一身的袈裟, 忽然不知道這麼說, 會不會失禮.
結帳時, 老板娘先是不收她們錢, 經她們一再婉謝後, 又堅持無論如何要給她們打折. 一位老人家幫著說, 最後只好接受盛情. 出了門, 她問小妹:”妳是因為擔心她會少算或至不收妳錢, 才不肯多拿些菜的吧?!” “我很少在外面吃. 但偶而在外面吃, 常會遇到人家要少收錢或根本不收錢的. 她們做這行, 已經很辛苦, 賺得大概也不會多, 實在不忍心佔她們便宜.” 小妹的善良, 一直讓她十分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