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不識字, 也從沒讀過一天的書. 但在我眼中, 卻是非常有知識有學問的. 原來阿媽雖然沒上過學, 但從小跟在她讀過書的 “醫生媽” 祖母身邊長大, 醫生媽祖母經常跟她講述些民間故事及俗語諺語, 因此阿媽總是可以娓娓道來許多典故. 她也經常喜歡藉一些有趣的故事及民間傳說提醒我們這些兒孫, 人性中的善良與醜惡, 並教導我們做人的道理.
我從小由阿媽撫養長大, 一直到二十歲時都還和阿媽同睡一張床, 因此和阿媽的感情特別好. 我出國後, 每次回去看她, 她總會摟著我說: “阿孫ㄟ, 妳回來看阿媽, 阿媽真歡喜 – – ” 但說著說著, 又傷感了起來: “下次妳回來, 阿媽不知道還在不在 – – ?” 每一次都害得我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阿媽的個性開朗堅毅, 而且很能吃苦. 小時候家裡開早餐店, 印象中阿媽都是清晨四點就起床. 還沒有電動磨米機之前, 甚至半夜兩三點就得起床, 用手工石磨磨豆漿米漿, 非常的辛苦.
然而儘管錢賺來不易, 但只要有人上門借貸, 阿媽幾乎來者不拒. 借出去的錢難免有些要不回來, 有時阿媽也會偷偷傷心落淚. 後來再有人上門借錢, 小小年紀的我(小一,小二吧?)竟會想要 “保護” 阿媽, 有時還兇巴巴地告訴上門的人說: 我阿媽沒有錢啦! 偏偏阿媽心軟, 總是不忍讓人無功而返, 又掏錢借出.
阿媽的善心, 當時並沒有得到善報. 我國中時甚至還曾經因為好心幫人作保, 結果對方竟趁夜舉家搬離, 以至我們家房子被法院查封. 後來祖母只好招了幾個會, 陸續將錢還清. 不幸的是, 後來還被倒會. 總之, 情況相當悽慘.
巧合的是, 多年後我嫁到汐止, 竟然發現那個當年害得我們家奇慘的人, 就住在與我夫家同一條街上. 我回家時跟阿媽提起, 只是事過境遷, 已經開始在享清福了的阿媽, 也不想再費神去跟他們要錢了. 她淡淡地說: “就當是為子孫種福田吧!”
“不必去跟人家計較. 有得讓人家佔便宜, 也算是一種福報; 總比得挖空心思去佔人家便宜, 來得自在多了. – – -” 這是阿媽的處世哲學. 我雖從小聽祖母如此諄諄教誨, 但有時還是不免嚥不下那口氣. 不是怕吃虧, 而是覺得: “什麼嘛! 當我是傻瓜啊?!” 顯然, 我是沒有阿媽那分胸襟的.
大約兩年多前吧? 有一天, 我忽然發現, 九十多歲了的阿媽, 手上臂上竟然沒有任何的老人斑. 我羨慕不已的調侃阿媽: 年紀那麼大了還能沒有老人斑, 真讓人嫉妒. 沒想到阿媽竟然很得意的說: “何止手上, 我臉上也沒有斑啊!” 哇! 真的耶! 能說什麼呢? 就像能活到一百歲, 身體依然硬朗一樣, 只能說: 阿媽真的是 “得天獨厚”.
或許也可以說: 阿媽其實還是 “善有善報” 吧?!